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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的文章精编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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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的文章1

寥寥千把字,短小精悍文,足以引起我眼球的停驻。

季老闻名已久,却一直没有深入接触的机会。随手翻阅季老散文集,无意发现此篇佳作,内心种种得以释怀。

季老深刻地知晓,人生不是用文字能叙述得完的,故力求精简。

人生的主题必然是人性。告子有言“食色,性也。”季老毫不避讳的引出此言。再者,谁又可否认?“食”,解决人生存的问题,“色”,解决人发展的问题。生存和发展是人类存在不变的主题。对于入世极浅之人来说,如我,这个答案无疑是现实而确切的。

万物皆通人性,这便有了“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一说。

同样是生命,或缺水少光而死,或忍辱负重而生。这便是植物的“人生观”。主动权在自己手里,何去何从,均由自己掌控。

入世,有些人善始善终,处变不惊,任外界环境对其产生任何影响,始终坚持着既定的道路。从此便又有一道分岔:一种人果不其然地到达了终点,他可以理由充分地向世人宣告,见证自己的明智,但他不会这么做;另一种人鬼使神差地偏离了航向,甚至不知所从,最终将被人唾弃、耻笑,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且人性的发展必须有所终止。万物得以有规律地生存与发展,正应验了这一道理。从细微处讲,凡事都须有个“度”。一类人人生一世无所不为,张张扬扬地度过了一生,到头来却发现忽略了不少致命的细节,遗恨终生。另一类人,与生俱来的退缩性,使得他一生碌碌无为,虽平安无事却缺乏几分激情,同样遗恨终生。此上两例虽为极端的状况,只为说明本性的发展不可无度,无度则不成大器。

季老能有这样的觉悟,完全体现在他自身的为人处世上。自其对语言着迷,就一心钻研梵文等,终有所就。老来平心静气,却依然为事业奋斗着,即便在抗击病魔的病床上,其顽强的毅力依旧展露无遗。把持有度,便能尽善尽美!

中国哲学史上,曾争论人性善还是性恶,其实大可不必。“人”和“生”绝对都是被动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赋予它不尽相同的色彩,实现最高的价值。

也许这正是季羡林先生的文学魅力所在,直言不讳,言简意赅,令人回味。走进文学大师,让大师指引我们走向成功!

季羡林的文章2

楼前有清塘数亩。记得三十多年前初搬来时,池塘里好像是有荷花的,我的记忆里还残留着一些绿叶红花的碎影。后来时移事迁,岁月流逝,池塘里却变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再也不见什么荷花了。

我脑袋里保留的旧的思想意识颇多,每一次望到空荡荡的池塘,总觉得好像缺点什么。这不符合我的审美观念。有池塘就应当有点绿的东西,哪怕是芦苇呢,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最好的最理想的当然是荷花。中国旧的诗文之中,描写荷花的简直是太多太多了。周敦颐的《爱莲说》读书人不知道的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他那一句有名的"香远益清"是脍炙人口的。几乎可以说,中国没有人不爱荷花的。可咱们楼前池塘中独独缺少荷花。每次看到或想到,总觉得是一块心病。

有人从湖北来,带来了洪湖的几颗莲子,外壳呈黑色,极硬。据说,如果埋在淤泥之中,能够千年不烂。因此,我用铁锤在莲子上砸开了一条缝,让莲芽能够破壳而出,不至永远埋在泥之中。这都是一些主观的愿望,莲芽能不能够出,都是极大的未知数。反正我总算是尽了人事,把五六颗敲破的莲子投入池塘中,下面就是听≤≥天命了。

这样一来,我每天就多了一件工作:到池塘边上去看上几次。心里总是希望,忽然有一天,"小荷才露尖尖角",有翠绿的莲叶长出水面。可是,事与愿违,投下去的第一年,一直到秋凉落叶,水面上也没有出现什么东西。经过了寂寞的冬天,到了第二年,春水盈塘,绿柳垂丝,一片旖旎的风光。可是,我翘盼的水面上却仍然没有露出什么荷叶。此时我已经完全灰了心,以为那几颗湖北带来的硬壳莲子,由于人力无法解释的原因,大概不会再有长出荷花的希望了。我的目光无法把荷叶从淤泥之中吸出。

但是,到了第三年,却忽然出了奇迹。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在我投莲子的地方长出了几个圆圆的绿叶,虽然颜色极惹人喜爱;但是却细弱单薄,可怜兮兮地平卧在水面上,像水浮莲的叶子一样。而且最初只长出了五六个叶片。我总嫌这有点太少,总希望多长出几片来。于是,我盼星星,盼月亮,天天到池塘边上去观望。有校外的农民来捞水草,我总请求他们手下留情,不要碰断叶片。但是经过了漫漫的长夏,凄清的秋天又降临人间,池塘里浮动的仍然只是孤零零的那五六个叶片。对我来说,这又是一个虽微有希望但究竟仍令人灰心的一年。

真正的奇迹出现在第四年上。严冬一过,池塘里又溢满了春水。到了一般荷花长叶的时候,在去年飘浮着五六个叶片的地方,一夜之间,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绿叶,而且看来荷花在严冬的冰下并没有停止行动,因为在离开原有五六个叶片的那块基地比较远的池塘中心,也长出了叶片。叶片扩张的速度,扩张范围的扩大,都是惊人地快。几天之内,池塘内不小一部分,已经全为绿叶所覆盖。而且原来平卧在水面上的像是水浮莲一样的叶片,不知道是从哪里聚集来了力量,有一些竟然跃出了水面,长成了亭亭的荷叶。原来我心中还迟迟疑疑,怕池中长的是水浮莲,而不是真正的荷花。这样一来,我心中的疑云一扫而光:池塘之中生长的真正是洪湖莲花的子孙了。我心中狂喜,这几年总算是没有白等。

天地萌生万物,对包括人在内的动植物等有生命的东西,总是赋予一种极其惊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极其惊人的扩展蔓延的力量,这种力量大到无法抗御。只要你肯费力来观摩一下,就必然会承认这一点。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是我楼前池塘里的荷花。自从几个勇敢的叶片跃出水面以后,许多叶片接踵而至。一夜之间,就出来了几十枝,而且迅速地扩散、蔓延。不到十几天的工夫,荷叶已经蔓延得遮蔽了半个池塘。从我撒种的地方出发,向东西南北四面扩展。我无法知道,荷花是怎样在深水之中淤泥里走动。反正从露出水面荷叶来看,每天至少要走半尺的距离,才能形成眼前这个局面。

光长荷叶,当然是不能满足的。荷花接踵而至,而且据了解荷花的行家说,我门前池塘里的荷花,同燕园其他池塘里的,都不一样。其他地方的荷花,颜色浅红;而我这里的荷花,不但红色浓,而且花瓣多,每一朵花能开出十六个复瓣,看上去当然就与众不同了。这些红艳耀目的荷花,高高地凌驾于莲叶之上,迎风弄姿,似乎在睥睨一切。幼时读旧诗:"毕竟西湖六月之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爱其诗句之美,深恨没有能亲自到杭州西湖去欣赏一番。现在我门前池塘中呈现的就是那一派西湖景象。是我把西湖从杭州搬到燕园里来了。岂不大快人意也哉!前几年才搬到朗润园来的周一良先生赐名为"季荷"。我觉得非常有趣,又非常感激。难道我这个人将以荷而传吗?

前年和去年,每当夏月塘荷盛开时,我每天至少有几次徘徊在塘边,坐在石头上,静静地吸吮荷花和荷叶的清香。"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我确实觉得四周静得很。我在一片寂静之中,默默地坐在那里,水面上看到的是荷花绿肥、红肥。倒影映入水中,风乍起,一片莲瓣堕入水中,它从上面向下落,水中的倒影却是从下边向上落,最后一接触到水面,二者合为一,像小船似地漂在那里。我曾在某一本诗话上读到两句诗:"池花对影落,沙鸟带声飞。"作者深惜第二句对仗不工。这也难怪,像"池花对影落"这样的境界究竟有几个人能参悟透呢?

晚上,咱们一家人也常常坐在塘边石头上纳凉。有一夜,天空中的月亮又明又亮,把一片银光洒在荷花上。我忽听卜通一声。是我的小白波斯猫毛毛扑入水中,它大概是认为水中有白玉盘,想扑上去抓住。它一入水,大概就觉得不对头,连忙矫捷地回到岸上,把月亮的倒影打得支离破碎,好久才恢复了原形。

今年夏天,天气异常闷热,而荷花则开得特欢。绿盖擎天,红花映日,把一个不算小的池塘塞得满而又满,几乎连水面都看不到了。一个喜爱荷花的邻居,天天兴致勃勃地数荷花的朵数。今天告诉我,有四五百朵;明天又告诉我,有六七百朵。但是,我虽然知道他为人细致,却不相信他真能数出确实的朵数。在荷叶底下,石头缝里,旮旮旯旯,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儿,都是在岸边难以看到的。粗略估计,今年大概开了将近一千朵。真可以算是洋洋大观了。

连日来,天气突然变寒。好像是一下子从夏天转入秋天。池塘里的荷叶虽然仍然是绿油一片,但是看来变成残荷之日也不会太远了。再过一两个月,池水一结冰,连残荷也将消逝得无影无踪。那时荷花大概会在冰下冬眠,做着春天的梦。它们的梦一定能够圆的。"既然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为我的"季荷"祝福。

季羡林的文章3

对于猫,我从小到大似乎都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但是绝对谈不上讨厌。我以为对猫和狗的喜欢,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喜欢。说到猫,却也不得不提到我公司里到处游荡、时而弄宠、惹人百般怜爱的那只黄白花猫。这两年来经历了“小黑”和“小白”那两只小狗的不知所终之后,这只花猫的出现,无疑延续了我们对小动物的喜欢之情。通常都说是狗比较懂人情,且会察人眼色的,然而这只猫让我觉得,猫也是非常聪明和懂事,干净而柔顺不说,而且很富有人情味。数日前曾“牛不喝水强摁头”的为猫拍摄了数十百张照片,并找了几张“猫姿”还不错的图片作为电脑屏幕的背景桌面。事实上我极为喜欢这只猫,而这只猫也不负我对它的喜欢。现在每天中午饭后,只要在眼色上得到我的准许,它都还会自作主张的跳上我的双膝来蜷伏休憩半晌,这或许是天冷的缘故,而且不驱赶它它是不会走的。而看到这只大花猫每当看到我时总是“咪喵,咪喵”的叫着,神态模样极为可爱,我心里总是感觉非常温暖。而尤其是读完季老先生的那篇散文《老猫》之后,感触是更加的强烈真挚,因为我能真切的体味到人与猫之间那种朦胧却并不难说清的温情。

季老在那篇散文《老猫》里用了极多的笔墨、极长的篇幅来讲述其与猫的点滴往事,看似是信笔而至娓娓道来,但却满含着季老对人生的深刻体验。既是在说猫的故事,也是在写自己的生活,极尽生命之洞察和顿悟。季羡林曾自言道,自己是个拙于言词表达却内心极重感情之人。似乎于丹教授也曾说过,季老就是个老小孩儿。其实看完季老的这本书,我想不得不承认季老根本就是一个感情充沛、细腻柔弱,而且不失天真烂漫、赤子之心的老人家。季老付诸笔端的那些文章,不管是生活感悟记事,还是友人悼念篇什,或者是自我抒怀,虽看似琐碎散乱,却又不失优雅真挚,而且遣词用句不甚雕饰出于天然,极为唯美华丽曼妙,心思的细腻灵巧,情怀的饱满真诚,完全看不出是出于几近耄耋之年的老人家之手。尽管李敖大师曾针对世人皆说季羡林是国学大师之言而用语尖刻的说,季羡林只是个文字能力较好的弱弱教员而已,他几个加起来也没有资格称为国学大师。其实这事倒也不必较真,事实上季羡林也的确不是国学大师,这也是季老一再自我澄清的事情。但是不明所以的人们、媒体和报章,还是人云亦云的这般称呼季羡林。而在我的理解,这样的称呼只是出于一种尊敬之心。就像我们北方地区,通常都称一些年事已高、德高望重的人为“老师”一样,此老师当然不是校园里课堂上教书育人的彼老师。国学大师之于季羡林,或也可以是如此的吧……

季羡林的这本散文集《老猫》,是数日前同学友人网购时多购一本送之于我的,据其说是因为其中某篇文字读起来很好而如此这般的。我虽也有过赠人以书之事,但却也没有这样的情况。其实读了季老的这部散文集,尤其是那些怀念故人和往事的篇章,再就是自言自语的抒怀感悟,我竟有心生知己之意。虽然我和季老在年龄上相差足有半个多世纪,但是情怀秉性和思想喜欢上,却也未尝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和季老有很多很多相似的地方,当然这只是出于文字上的感同身受罢了。但我相信,这是“虽不近,亦不远矣”的事情。而今读书多是闲暇读闲书、喧闹中求取内心宁静而已。因为没有功利成份,所以实际效用几乎为零。但是人总得在物质与精神两方面求得平衡才好。读书于物质虽无多大关系,但是于精神层面却实有莫大益处。人生遗憾总无补。我以为凡是内心满怀深情之人,无所谓遗憾与得失。

留德十年--别哥廷根4

是我要走的时候了。

是我离开德国的时候了。

是我离开哥廷根的时候了。

我在这座小城里已经住了整整十年了。

中国古代俗语说:千里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的一生就是这个样子。当年佛祖规定,浮屠不三宿桑下。害怕和尚在一棵桑树下连住三宿,就会产生留恋之情。这对和尚的修行不利。我在哥廷根住了不是三宿,而是三宿的一千二百倍。留恋之情,焉能免掉?好在我是一个俗人,从来也没有想当和尚,不想修仙学道,不想涅磐,西天无分,东土有根。留恋就让它留恋吧!但是留恋毕竟是有限期的。我是一个有国有家有父母有妻子的人,是我要走的时候了。

回忆十年前我初来时,如果有人告诉我:你必须在这里住上五年,我一定会跳起来的:五年还了得呀!五年是一千八百多天呀!然而现在,不但过了五年,而且是五年的两倍。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了不得。正如我在本书开头时说的那样,宛如一场缥缈的春梦,十年就飞去了。现在,如果有人告诉我:你必须在这里再住上十年。我不但不会跳起来,而且会愉快地接受下来的。

然而我必须走了。

是我要走的时候了。

当时要想从德国回国,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就是通过瑞士,那里有国min党政府的公使馆。张维和我于是就到处打听到瑞士去的办法。经多方探询,听说哥廷根有一家瑞士人。我们连忙专程拜访,是一位家庭妇女模样的中年妇人,人非常和气。但是,她告诉我们,入境签证她管不了;要办,只能到汉诺威(Hannover)去。张维和我于是又搭乘公共汽车,长驱百余公里,赶到了这一地区的首府汉诺威。

汉诺威是附近最大最古的历史名城。我久仰大名,只是从没有来过。今天来到这里,我真正大吃一惊:这还算是一座城市吗?尽管从远处看,仍然是高楼林立;但是,走近一看,却只见废墟。剩下没有倒的一些断壁颓垣,看上去就像是古罗马留下来的斗兽场。马路还是有的,不过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汽车有的已经恢复了行驶.不过数目也不是太多。引起我们注意的是马路两旁人行道上的情况。德国高楼建筑的格局,各大城市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不管楼高多少层,最下面总有一个地下室,是名副其实地建筑在地下的。这里不能住人。住在楼上的人每家分得一二间,在里面贮存德国人每天必吃的土豆,以及苹果、瓶装的草莓酱、煤球、劈柴之类的东西。从来没有想到还会有别的用途的。战争一爆发,最初德国老百姓轻信法西斯头子的吹嘘,认为英美飞机都是纸糊的,决不能飞越德国国境线这个雷池一步。大城市里根本没有修建真正的防空壕洞。后来,大出人们的意料,敌人纸糊的飞机变成钢铁的了,法西斯头子们的吹嘘变成了肥皂泡了。英美的炸弹就在自己头上爆炸,不得已就逃入地下室躲避空袭。这当然无济于事。英美的重磅炸弹有时候能穿透楼层,在地下室中向上爆炸。其结果可想而知。有时候分量稍轻的炸弹,在上面炸穿了一层两层或多一点层的楼房,就地爆炸。地下室幸免于难,然而结果却更可怕。上面的被炸的楼房倒塌下来,把地下室严密盖住。活在里面的人,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是什么滋味,我没有亲身经历,不愿瞎说。然而谁想到这一点,会不不寒而栗呢?最初大概还会有自己的亲人费上九牛二虎的力量,费上不知多少天的努力,把地下室中受难者亲属的尸体挖掘出来,弄到墓地里去埋掉。可是时间一久,轰炸一频繁,原来在外面的亲属说不定自己也被埋在什么地方的地下室,等待别人去挖尸体了。他们哪有可能来挖别人的尸体呢?但是,到了上坟的日子,幸存下来的少数人又不甘不给亲人扫墓,而亲人的墓地就是地下室。于是马路两旁高楼断壁之下的地下室外垃圾堆旁,就摆满了原来应该摆在墓地上的花圈。我们来到汉诺威看到的`就是这些花圈,这种景象在哥廷根是看不到的。最初我是大惑不解。了解了原因以后,我又感到十分吃惊,感到可怕,感到悲哀。据说地窖里的老鼠,由于饱餐人肉,营养过分丰富,长到一尺多长。德国这样一个优秀伟大的民族,竟落到这个下场。我心里酸甜苦辣。万感交集,真想到什么地方去痛哭一场。

汉诺威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这当然是狂轰滥炸时"铺地毯"的结果。但是,即使是地毯,也难免有点空隙。在这样的空隙中还幸存下少数大楼,里面还有房间勉强可以办公。于是在城里无房可住的人,晚上回到城外乡镇中的临时住处,白天就进城来办公。瑞士的驻汉诺威的代办处也设在这样一座楼房里。我们穿过无数的断壁残垣,找到办事处。因为我没有收到瑞士方面的正式邀请和批准,办事处说无法给我签发入境证。我算是空跑一趟。然而我却不但不后悔,而且还有点高兴;我于无意中得到一个机会,亲眼看一看所谓轰炸究竟真实情况如何。不然的话,我白白在德国住了十年,也自命经历过轰炸。哥廷根那一点轰炸,同汉诺威比起来,真如小巫见大巫。如没能看到真正的轰炸,将会抱恨终生了。

汉诺威是这样,其他比汉诺威更大的城市,比如柏林之类,被炸倒情况略可推知。我后来听说,在柏林,一座大楼上面几层被炸倒以后,塌了下来,把地下室严严实实地埋了起来。地下室中有人在黑暗中赤手扒碎砖石,走运扒通了墙壁,爬到邻居的尚没有被炸的地下室中,钻了出来,重见天日。然而十个指头的上半截都已磨掉,血肉模糊了。没有这样走运的,则是扒而无成,只有呼叫。外面的人明明听到叫声,然而堆积如山的砖瓦碎石,一时无法清除。只能忍心听下去,最初叫声还高,后来则逐渐微弱,几天之后,一片寂静,结果可知。亲人们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们是受到什么折磨,人们能想下去吗?有过这样一场经历,不入疯人院,则入医院。这样惨绝人寰的悲剧是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自己亲手酿成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听到这些情况以后,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原来的柏林,十年前和三年前我到过的柏林。十年前不必说了,就是在三年前,柏林是个什么样子呀!当时战争虽然已经爆发,柏林也已有过空袭,但是还没有被"铺地毯",市面上仍然是繁华的,人们熙攘往来,还颇有一点劲头。然而转瞬之间,就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这变化真是太大了。现在让我来描述这一个今昔对比的变化,我本非江郎,谈不到才尽,不过现在更加窘迫而已。在苦思冥想之余,我想出了一个偷巧的办法。我想借用中国古代词赋大家的文章,从中选出两段,一表盛,一表衰,来作今昔对比。时隔将近两千年,地距超过数万里,情况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然而气氛则是完全一致的,我现在迫切需要的正是描述这种气氛。借古人的生花妙笔,抒我今日盛衰之感怀。能想出这样移花接木的绝妙好法,我自己非常得意,不知是哪一路神仙在冥中点化,使我获得"顿悟",我真想五体投地虔诚膜拜了。是否有文抄公的嫌疑呢?不,决不。我是付出了劳动的,是我把旧酒装在新瓶中的,我是偷之无愧的。

下面先抄一段左太冲《蜀都赋》:

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会,万商之渊。列隧百重,罗肆巨千。贿货山积,纤丽星繁。都人士女,玹服靓妆。贾贸墆鬻,舛错纵横。异物崛诡,奇于八方。上面列举了一些奇货。从这短短的几句引文里,也可以看出蜀都的繁华。这样繁华的气氛,同柏林留给我的印象是完全符合的。

我再从鲍明远的《芜城赋》里引一段:

观基扃之固护,将万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泽葵依井,荒葛途。坛罗虺蜮,阶斗鼯。……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颓。直视千里外,惟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

这里写的是一座芜城,实际上鲍照是有所寄托的。被炸得一塌糊涂的柏林,从表面上来看,与此大不相同。然而人们从中得到的感受又何其相似!法西斯头子们何尝不想"万祀而一君"。然而结果如何呢?所谓"第三帝国"被"瓜剖而豆分"了。现在人们在柏林看到的是断壁颓垣,"直视千里外,惟见起黄埃"了。据德国朋友告诉我,不用说重建,就是清除现在的垃圾也要用上五十年的时间。德国人"凝思寂听,心伤已摧",不是非常自然的吗?我自己在德国住了这么多年,看到眼前这种情况,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就概可想见了。 散文精选

然而是我要走的时候了。

是我离开德国的时候了。

是我离开哥廷根的时候了。

我的真正的故乡向我这游子招手了。

一想到要走,我的离情别绪立刻就逗上心头。我常对人说,哥廷根仿佛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这里住了十年,时间之长,仅次于济南和北京。这里的每一座建筑、每一条街,甚至一草一木,十年来和我同甘共苦,共同度过了将近四千个日日夜夜。我本来就喜欢它们的,现在一旦要离别,更觉得它们可亲可爱了。哥廷根是个小城,全城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留下了我的足迹,我仿佛踩过每一粒石头子,不知道有多少商店我曾出出进进过。看到街上的每一个人都似曾相识。古城墙上高大的橡树、席勒草坪中芊绵的绿草、俾斯麦塔高耸入云的尖顶、大森林中惊逃的小鹿、初春从雪中探头出来的雪钟、晚秋群山顶上斑烂的红叶,等等,这许许多多纷然杂陈的东西,无不牵动我的情思。至于那一所古老的大学和我那一些尊敬的老师,更让我觉得难舍难分。最后但不是最小,还有我的女房东,现在也只得分手了。十年相处,多少风晨月夕,多少难以忘怀的往事,"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却是可想而不可即,非常非常不寻常了。

然而我必须走了。

我那真正的故乡向我招手了。

我忽然想起了唐代诗人刘皂的《旅次朔方》那一首诗:

客舍并州数十霜

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又度桑乾水

却望并州是故乡

别了,我的第二故乡哥廷根!

别了,德国!

什么时候我再能见到你们呢?

幽径悲剧5

转眼,不知怎样一来,整个燕园竟成了二月兰的天下。

二月兰是一种常见的野花。

花朵不大,紫白相间。

花形和颜色都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如果只有一两棵,在百花丛中,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它却以多胜,每到春天,和风一吹拂,便绽开了小花;最初只有一朵,两朵,几朵。

但是一转眼,在一夜间,就能变成百朵,千朵,万朵。

大有凌驾百花之上的势头了。

我在燕园里已经住了四十多年。

最初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种小花。

直到前年,也许正是二月兰开花的大年,我蓦地发现,从我住的楼旁小土山开始,走遍了全园,眼光所到之处,无不有二月兰在。

宅旁,篱下,林中,山头,土坡,湖边,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

我在迷离恍惚中,忽然发现二月兰爬上了树,有的已经爬上了树顶,有的正在努力攀登,连喘气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

我这一惊可真不小:莫非二月兰真成了精了吗?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二月兰丛中的一些藤萝,也正在开着花,花的颜色同二月兰一模一样,所差的就仅仅只缺少那一团白雾。

我实在觉得我这个幻觉非常有趣。

带着清醒的意识,我仔细观察起来:除了花形之外,颜色真是一般无二。

反正我知道了这是两种植物,心里有了底,然而再一转眼,我仍然看到二月兰往枝头爬。

这是真的呢?还是幻觉?一由它去吧。

自从意识到二月兰存在以后,一些同二月兰有联系的回忆立即涌上心头。

原来很少想到的或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现在想到了;原来认为十分平常的琐事,现在显得十分不平常了。

我一下子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这种十分平凡的野花竟在我的生命中占有这样重要的地位。

我自己也有点吃惊了。

我回忆的丝缕是从楼旁的小土山开始的。

这一座小土山,最初毫无惊人之处,只不过二三米高,上面长满了野草。

当年歪风狂吹时,每次“打扫卫生”,全楼住的人都被召唤出来拔草,不是“绿化”,而是“黄化”。

我每次都在心中暗恨这小山野草之多。

后来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把山堆高了一两米。

这样一来,山就颇有一点山势了。

东头的苍松,西头的翠柏,都仿佛恢复了青春,一年四季,郁郁葱葱。

中间一棵榆树,从树龄来看,只能算是松柏的曾孙,然而也枝干繁茂,高枝直刺入蔚蓝的晴空。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注意到小山上的二月兰。

这种野花开花大概也有大年小年之别的。

碰到小年,只在小山前后稀疏地开上那么几片。

遇到大年,则山前山后开成大片。

二月兰仿佛发了狂。

我们常讲什么什么花“怒放”,这个“怒”字用得真是无比地奇妙。

二月兰一“怒”,仿佛从土地深处吸来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开遍大千世界,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

东坡的词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但是花们好像是没有什么悲欢离合。

应该开时,它们就开;该消失时,它们就消失。

它们是“纵浪大化中”,一切顺其自然,自己无所谓什么悲与喜。

我的二月兰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人这个万物之灵却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悲欢。

这真是多此一举,然而没有法子。

人自己多情,又把情移到花,“泪眼问花花不语”,花当然“不语”了。

如果花真“语”起来,岂不吓坏了人!这些道理我十分明白。

然而我仍然把自己的悲欢挂到了二月兰上。

当年老祖还活着的时候,每到春天二月兰开花的时候,她往往拿一把小铲,带一个黑书包,到成片的二月兰旁青草丛里去搜挖荠菜。

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月兰的紫雾里晃动,我就知道在午餐或晚餐的餐桌上必然弥漫着荠菜馄饨的清香。

当婉如还活着的时候,她每次回家,只要二月兰正在开花,她离开时,她总穿过左手是二月兰的紫雾,右手是湖畔垂柳的绿烟,匆匆忙忙走去,把我的目光一直带到湖对岸的拐弯处。

当小保姆杨莹还在我家时,她也同小山和二月兰结上了缘。

我曾套宋词写过三句话:“午静携侣寻野菜,黄昏抱猫向夕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的小猫虎子和咪咪还在世的时候,我也往往在二月兰丛里看到她们: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显眼。

所有这些琐事都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了。

然而,曾几何时,到了今天,老祖和婉如已经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小莹也回了山东老家。

至于虎子和咪咪也各自遵循猫的规律,不知钻到了燕园中哪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等待死亡的到来。

老祖和婉如的走,把我的心都带走了。

虎子和咪咪我也忆念难忘。

如今,天地虽宽,阳光虽照样普照,我却感到无边的寂寥与凄凉。

回忆这些往事,如云如烟,原来是近在眼前,如今却如蓬莱灵山,可望而不可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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